Wednesday, March 14, 2007

台企牌聯合收穫機

漫談台灣農業機械化(8)

.本中心顧問彭添松.

台企牌聯合收穫機與黃氏兄弟

幾乎與華農牌同時期,另有台企牌和大明牌聯合收穫機的問世。這兩家的出現對我而言,就非突然,因我一開始就親身接觸此項研發案,所以巨細各節倒一清二楚。

話說六十年代為農業機械化起飛階段,當時謝東閔省主席認為省府所屬台灣農工企業公司亦應直接參與貢獻一分心力才是,或是亦應分一杯羹的想法。該公司主管人員數人乃奉命來訪問我,我得悉來意並知曉該公司嘉義廠規模不小,工程人員眾多,就鼓勵他們開發有前瞻性而亟待大工廠投入的聯合收穫機,他們欣然同意。他們倒是很有骨氣,不想完全仿造日本貨,只要參考進口貨就可開發完全屬於國產的機械。當時我很佩服他們的雄心壯志,但後來想起來,此乃許多一般機械工程師常犯輕視農機的毛病作祟。為呼應當事人的雄心壯志,我推介苗栗縣通宵鎮黃金標兄弟研發的聯合收穫機可供參考。

話說回頭,前面曾提到黃金標兄弟無師自通,開發了新型全面割聯合收穫機,幾乎與日本新機型同步的事蹟。有一天,我出差途中,偶然的機會在電視上看到報導黃金標駕駛自創聯合收穫機在田間表演的畫面,感到非常驚奇,乃循線找到黃君本人及他的聯合收穫機。

黃君約三十多歲,一副鄉下老實人的模樣,自國小畢業後幫家裏農作外,一直對機械有興趣,甚至有些發明狂熱。在家鄉看到日本舊型聯合收穫機的使用不甚理想,乃與哥哥兩人在家拼湊一台聯合收穫機,經過一段時間修修改改居然大功告成,等到要開出試驗時才發覺工作房大門太狹窄無法出門,幸好工作房為土磚造乃破牆而出。當我們看到的機型已是經過改良好幾代的了,可見他們很早就開始研究,時間上不像抄襲日本新型收穫機的樣子,且台灣那時也尚無人進口新型機。我當時仍兼經濟部農業機械化推行小組執行秘書,小組開會時提報此項發現,乃推介給當時委員之一的工業局韋永寧局長予以獎勵。該局當年已將聯合收穫機列入策略性產品之一,乃決定頒發黃氏兄弟二十萬元的獎金俾利他們繼續研究改良。當年二十萬元對該年輕兄弟而言算是一大鼓勵,而可能此一筆為工業局對此項所謂策略性產品之實質投資外,下節將提到的補助大明機械公司五百萬元用於開發此項機械了。

黃氏兄弟研發的機型只能算是雛形機或試驗機,尚未達商品機階段。其功能或許已達實用的程度,但距離商品化尚有一段工作,即尚需經過工程設計,在不影響功能的情形下,如何降低製造成本、加工方便、使用與售後維修以及耐久性等各方面都需綜合考量。換言之,商品化階段就需要受到正規工程訓練的機械工程師參與了。當時台企公司有工程人才,我很順利湊合他們與黃氏兄弟合作,私下抱著很大希望雙方合作成功。

但是這種希望卻很快地變成失望收場。台企與黃氏雙方合作後不久,有一天我出差嘉義,順道首次訪問台企公司嘉義廠。原來該廠的主要客戶為公賣局、鐵路局、公路局、台糖公司等公家機構為主,承包各項機械工程,性質上屬於一家大型鐵工廠;恰似經濟部所屬台灣機械公司,本身並無固定產品,聯合收穫機算是第一樁了。我見到黃金標君,他已被雇為負責開發聯合收穫機的工程師,他也提供了一台雛形機。該廠長介紹開發該機的進度,當我看到他們已準備好二十台份該機零組件而無其他資料時不免心中暗暗叫苦。原來,他們把黃氏所提供雛形機拆裝,照樣畫葫蘆製作二十台份零組件。所需工程設計這一關跳過去了。

一台雛形機修修補補或許尚可發揮其功能,惟二十台則應屬試作量產,就應按部就班,按工程程序執行,就無法修修補補的了。果然不出所料,二十台收穫機完成後,毛病百出,雖然勉強通過性能測定,但出售給農民的售後服務變成一大問題,不得已乃商請教育廳出面收購,贈送全省農校做為學生實習用收場。

為收拾殘局,該廠還是回歸仿造一途,引進日本收穫機另行開發一型,總算發展成功,不過總共也不過產銷兩百多台,而其中六十台還是出售給糧食局做為國軍助割之用,阿兵哥辛苦了。無論如何,由於該廠的積極投入而鼓起了台灣聯合收穫機工業的興起,功不可沒。

大明牌聯合收穫機的掙扎

民國五、六十年代,世界性能源危機威脅各國經濟發展,尤其傳統工業遭受慘痛打擊。據彰化大明機械公司吳聯星董事長告稱,他經營紡織機械製造業二十多年一帆風順,惟經此項衝擊不過兩三年光景,幾乎一切成果付諸東流。當時吳董事長為求生存掙扎,而促成我們相識的機緣。

話說有一天,台大農經系許文富教授由農復會同事農經專家陳新友技正介紹,陪同吳董事長來訪問我,吳當年四十多歲,身材中等結實、兩眼炯炯有神、聲音宏亮有力,自稱自小出校門後白手起家,創辦了國內紡織機械首屈一指的大明機械公司;許教授推介稱,兩人同為某屆十大傑出青年之一而結識,極力推崇吳的為人與幹勁。吳董事長宣稱,因能源危機紡織業景氣一落千丈,紡織機械已無出路,乃得政府某顯要提示,宜向農機行業轉行,另謀出路求發展。據說該公司全盛期員工曾多達千餘人(包括彰化高工建教合作三、四百學生),經緊縮後仍有四、五百人,工程人員陣容堅強,為首的總工程師由逢甲學院的徐佳明教授兼任云云。他特別強調徐教授為留學西德的機械學博士。他們來意乃徵求我的建議,選擇農機機種以便投入農機行業。我心中暗喜,真是好事成雙,台企已來插一腳,現在又有以西德機械學博士領軍的技術團隊願意加入農機行列,兩家較大規模具備機械製造基礎的機械廠總有一家可發展成功吧。我自然推介他們開發構造複
雜而剛萌芽的聯合收穫機機種。

事隔多年,後來我才猜測到當年吳的來訪意圖,其主要目的為由我的建議,他們研提計畫向台灣銀行獲取巨額融資舒困或優待暫緩還款的策略。當然,當年他們如何申貸我一無所悉,只知該公司當年好像獲得舒困渡過難關。

事實上,首先政府為鼓勵該公司補助了五百萬元要他們於三個月內完成三台樣品機。如今回顧當年情況,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但為求生存而掙扎的大明公司日夜匪懈,總算如期交差,可惜「呷緊弄破碗」,事後證明是失敗了。無論如何,那一年春節前,我們陪同當時經濟部孫運璿部長訪察該公司,孫部長語重心長地勉勵吳董事長要努力克服困難,雖然年關可以安然渡過,但難關仍在眼前云云(大意如此)。

儘管如此,不愧為幹勁十足的吳董事長,他獲得舒困後,的確全力投入於開發聯合收穫機。該公司購進一台大島牌為樣本機,前後奮鬥了四、五年認真從事此項機械之產銷。為協助該公司解決缺乏農機人才問題,我還特地介紹吳漢筠君出任該公司副總工程師以加強工作陣容。當時,為開發新市場,該公司也為配合政府政策,他們改良了聯合收穫機可兼用於高粱收穫的嘗試,為此甚至遠赴金門進行示範,尤其為深究其性能,徐總工程師帶病親自下田操作,令人印象深刻。可惜,種種努力,終因以紡織機製造技術的背景(高速靈巧、室內定置)從事於性質截然不同的農機(低速粗壯、田間移動)生產,加上財務困難,結果無法生產良好品質的機械,遑論打開市場了。至六十九年初就結束農機業務,前後總共產銷一百多台而已。

民國七十四年初,有一天我忽然接農委會同事會計處任昌榮主任告稱,本會剛接到台灣銀行總行催討大明公司欠款案,要求本會負責償還云云。由此,乃確定大明公司當年的確以生產聯合收穫機為由,獲得台灣銀行的貸款。

事實上,當年的農復會與該貸款案毫無關連。唯一所做的是將計就計想利用他們強化台灣聯合收穫機工業,但不知該公司如何反利用農復會的招牌大做文章獲得融資。任主任將此來龍去脈回復台銀後就不了了之了。

幸好,苦盡甘來,據說兩三年後(七十六年)台灣不動產全面大漲,大明公司處分部分房地產就足夠償還台銀,一切圓滿皆大歡喜。八十一年,我由美返台,吳董事長親自來訪,這次他是以彰化建國工專校的董事長的身份,當年預備最先處分的學校看樣子是保住了。至於大明機械公司的種種與往年辛酸史,大家都不願觸及,只有心知肚明,打哈哈過去了。

稻榖乾燥機械化之發展

台灣本島面積不大,惟北部與中南部的氣候相異甚大。例如,北部第二期稻作收穫期常逢雨季,而中南部則第一期稻作收穫期為梅雨期;不論南北,每逢雨季往往連日陰雨,稻榖收穫後,農民多血本無歸。尤其民國五十年代中南部五、六月的收割期,連續數年梅雨,至六十年代初的宜蘭地區,其十、十一月的收割期,亦連續幾年陰雨,稻農連續遭受嚴重損失。

因為當時農業為多數人唯一的經濟來源,梅雨後稻米發芽使得農民生計面臨問題,不但所得低,甚至根本無法生活,農民怨聲載道。又許多稻農將稻穀曝晒於馬路上,除妨礙交通外,也使白米中多含小石子等雜質而降低米質。行政院不得已乃於六十四年十一月七日核定「加速推廣稻榖乾燥機計畫」,預定於四年內推廣大型乾燥機四十五座、中型乾燥機五八0 台、小型(箱式及循環式)一七、七00 台,以圖解救稻農的損失問題。故,台灣推行乾燥機械化的早期目的為搶救稻榖收穫後的損失問題,後來逐漸發展成大型乾燥中心的成立,才蛻變為省工、省力、省時外,又可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米質的機械化、自動化的局面。

事實上,四十年代即有台大農工系高板知武教授率先研製雨季搶救性的簡易乾燥設備,曾在宜蘭地區試行推廣。當年電氣化尚未普及,鼓風機亦有採用腳踏方式者,熱源則採用當時已普及的煤球等,相當克難的辦法了。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簡直像小玩意,不過可見早年此項需求的殷切程度。

此外,當時農復會馬逢周技正曾自美國引進移動式中型乾燥機兩機型試用,惟因機體龐大、使用成本太高等因素而未能被接受。直到五十四年,中國農機公司推出的焦炭爐小型箱式乾燥機,亦在宜蘭地區試推廣,因操作性不佳,其數量仍很少,無疾而終。五十五年,台中霧峰的三久公司推出全國第一台燃油式小型箱式乾燥機,但當時農友所得低無力購買,若沒遇上連日梅雨、稻穀發芽的情形,根本不可能購買,因此幾乎沒有銷路。只有小型加工廠買去烘乾火柴棒、箸、木珠、瓜子、菜乾、龍眼乾、花生而已。

六十年前後,由日本開始引進箱式乾燥機,推廣數量才開始成長。同時期,三久公司研製成功的箱式乾燥機,也想請政府列入推廣計劃。有一天早晨,三久公司林榮郎先生隻身駕駛一部小貨車裝載鼓風機與熱爐來台北看我,他自我介紹稱自從學校畢業後,遇上五十三、四年中南部第一期作稻穀發芽的慘狀,為解決稻農與自耕稻榖的雨中乾燥問題,不得已自行研製了乾燥機,希望代為評估與協助。他的研製品不論構造、外觀均可與日本進口貨媲美,足以令人增加對國產品的信心。我要他先將此機械送至省農業試驗所作性能測試,六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獲得測試報告合格的證書。

另一方面,農復會補助台灣省農業試驗所鄔清標主任研製小型循環式乾燥機成功,技術移轉給國華電業公司(聯合牌乾燥機)量產。由此,自六十三年起,在政府補助農民購置國產稻榖乾燥機的推廣措施,亦即補助款與剩餘款項全額低利貸款(政府負擔部分利息款)下,在兩年內其數量大增至約一千五百多台(包括循環式約兩百台),進口品則僅為箱式五百台及少數循環式乾燥機外就幾乎退出國內市場而由國產品獨霸了。

乾燥機如同其他農機,由政府示範推廣採補助及低利貸款措施起,立即有眾多廠家參與競爭,早期除聯合牌外,尚有﹕三久、順光、嘉林、力霸、台企、富全、中原、榮順(豐年牌)、永安、豐源(正豐牌)、東本、富國、和榮、雙田、世昌(太陽牌)等,後期又有大發與承接世昌的三升等加入市場競爭。另外,有太能工業和東茂電機公司則研發太陽能乾燥機並朝多用途方面發展最具特色。當年太陽能乾燥機推廣了三百多台,也有部分廠家產銷菸葉乾燥機曾達四千多台之譜。

經濟部農業機械化推行小組為提升上述國產乾燥機工廠之技術與管理層次,曾舉辦一次乾燥機廠相互觀摩檢討會。小組租用一部遊覽車由北往南,邀請業界負責人親身參加,訪察各廠,互相交流交換心得。當年各廠規模甚小、設備簡陋、管理散漫、工人肆無忌憚在材料上游走,鋼板表面鞋印累累,髒亂情形不忍卒睹。就以稍具規模的三久公司為例,早期廠房乃利用霧峰街道上的平房店面拼湊而成,廠內陰暗,工作環境簡陋。當時互相觀摩檢討後,獲得的初步共識即為提升業界產業層次,除需加強研發與改良產品外,首先宜改善工作環境與加強管理,工具歸位、原料與零組件保持乾淨更不能生銹等。為有效提昇廠商水準,乾燥機除須經政府性能測定合格外,並要求工廠推行品質管理制度,且需於六十八年獲得經濟部核定「品管乙等」以上的廠商,才可以適用政府補助款與剩餘款全額低利貸款的對象。

上述近二十家乾燥機工廠,其產品都集中在國內市場,相互間競爭激烈,至六十年代末期幾乎都被淘汰出局,目前除大發、豐源等兩三家為因應外銷偶而少量不定期生產外,僅剩三久與三升兩家為國內乾燥機主力廠。這兩家都擁有新式廠房、自動化設備及現代化管理,早已超出早年觀摩會所得的共識層次了。

近年來,政府推動設置乾燥中心政策,小型乾燥機已逐漸被大型乾燥機取代,即循環式乾燥機已由一。八噸逐漸增大為3.2、4.8、六、十、十二噸型機,甚至發展到二十乃至三十噸的龐然大物了。這兩家主力廠雖然因而也享受了幾年大型化帶來的好榮景,惟農地漸轉為建地與休耕、轉作其他經濟作物,乾燥中心之設置如同小型機之推廣均已趨飽和,兩公司開始陷入苦撐的局面。幸好,這兩家公司一直努力打開外銷市場,包括中國大陸(三久在上海設廠多年)及東南亞各國都可看到國產乾燥機的影子,其中三久公司產品更外銷至日本、俄羅斯、中南美、中東、印度、非洲等地區。在國產農機工業的範疇裏,除動力噴霧機、中耕管理機外,榖物乾燥機算是最爭氣的一機種吧!這些機種不但在國內甚至在國外都可與日本農機競爭,毫不遜色。由此可見,只要業
者有幹勁、重視研究開發,農機行業還是有前途的。

乾燥機工業的成長促成台灣稻榖乾燥中心發展的功不可沒。乾燥中心不但是機械化甚至已朝向自動化發展。全國除各鄉鎮農會普設乾燥中心外,自從七十二年四月政府開放糧食自由買賣,不再有糧區管制之後,已有幾百家民間糧商亦設置乾燥中心,其規模比農會乾燥中心更大型者比比皆是,使得稻農委託代割者把剛收穫之溼榖直接運送至乾燥中心,乾燥機械化不再是搶救雨中稻榖問題而是徹底解決稻農收穫後處理稻榖時的勞力不足的法寶之一了。另一方面,由於機械乾燥的稻榖與地面隔離,故不會有小石礫摻入稻榖中,加上碾米技術的提升,現代人再也不會像老一輩國人或如大陸和東南亞人民,嚐到含沙礫米飯的滋味了。此外,因米商大多生產小包裝米,為保持米的新鮮度及潔白度,稻穀在收割後,必須在十小時內進行乾燥,以保持米質的新鮮度,若
遇上梅雨無法如期乾燥,米質會變黃變黑,會產生黃麴毒素,食用後會有致癌的危險,嚴重影響人體健康。政府推廣乾燥機最具體的成效如八十六年五、六月間的梅雨期,幸好全省都已發展完善的機械乾燥系統,全省的稻作只有極少數在田裡無法收割的發芽稻穀外,其他都能完全搶救成功,否則在民意高漲的九十年代,政府機關可能無法逃過民意代表的連連噠伐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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